
《浮生六记》是清朝长洲人沈复(字三白,号梅逸)著于嘉庆十三年(1808年)的自传体散文。清朝王韬的妻兄杨引传在苏州的冷摊上发现《浮生六记》的残稿,只有四卷,交给当时在上海主持申报闻尊阁的王韬,以活字板刊行于1877年。
沈复的性格爽直,豪放自适,又不贪慕宦官的生活,因此从不参加科举考试。他的妻子陈芸,是舅舅陈心余的女儿,她颖慧能诗文,才思隽秀,是生长於旧社会里的新时代女性。两人伉俪情深,彼此心灵交流、心气相通,可说是「神仙眷侣」。而「浮生六记」可以说是沈复他的自传,他选了六个主题来谱出他一生的哀乐。

这六个主题,就是所谓的「六记」:
第一是「闺房记乐」,写他夫妻间的情爱生活。
第二是「闲情记趣」,写他生活中的闲情逸致。
第三是「坎坷记愁」,写他家庭的变故。
第四是「浪游记快」,记叙他到各地漫游的乐趣。
第五是「中山记历」,记叙他游历琉球的见闻。
第六是「养生记道」,谈他养生方面的心得。
现只存前四记,五、六两记已经散佚了。
《浮生六记》的一大艺术魅力是塑造了一位真率纯洁而浪漫的家庭妇女形象芸;她聪慧好学,热爱生活,欣赏自然美艺术美,而不勤俭持家,恭敬知礼,却因为不世故不设防而经历种种坎坷的生活风波,最终英年早逝。
林语堂先生对芸激赏倍至,称之为中国文学史上一个最可爱的女性,并突发奇想要到他们家喝酒聊天,还十分生动地想象当自己坐在椅子上打瞌睡时,芸会用一条毛毯盖在他腿上。其实,读过林先生《生活的艺术》的人都心照不宣,《浮生六记》中沈复和芸尽情享受自然和艺术之美的恬淡而有情趣的生活,正可谓是林先生艺术地生活的主张的最佳样板。

《浮生六记·闺房记乐》
是年七夕,芸设香烛瓜果,同拜天孙干我取轩中。余镌“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图章二方,余执朱文,芸执白文,以为往来书信之用。是夜月色颇佳,俯视河中,波光如练,轻罗小扇,并坐水窗,仰见—飞云过天,变态万状。芸曰:“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间,亦有如我两人之情兴否?”余曰:“纳凉玩月,到处有之。若品论云霞,或求之幽闺绣闼,慧心默证者固亦不少。若夫妇同观,所品论着恐不在此云霞耳。”未几,烛烬月沉,撤果归卧。
当年七夕,芸摆设了香炉瓜果,同我在“我取”轩亭内拜织女星。我篆刻了“愿生生世世为夫妻”两枚印章,我拿朱文阳字,芸拿白文阴字,作为以后往来书信所用。当夜月色明亮,俯视水中,波光如练。二人轻摇着小扇,并排坐在临水窗口。仰头见飞云过天,变态万状。芸说:“宇宙之大,天下同此月亮,不知今日世间,也有象我们二人这样情浓意兴的呀!”我说:“纳凉赏月的到处都有,如品论云霞,或求之于深幽闺房,慧心默证者固然也不少。若是夫妻共同观赏,所品论者恐怕不在云霞呢!”不久,烛烬月落,我们撤果回去睡觉了。

《浮生六记·闲情记趣》
余闲居,案头瓶花不绝。芸曰:“子之插花能备风晴雨露,可谓精妙入神。而画中有草虫一法,盍仿而效之。”余曰:“虫踯躅不受制,焉能仿效?”芸曰:“有一法,恐作俑④罪过耳。”余曰:“试言之。”曰:“虫死色不变,觅螳螂蝉蝶之属,以针刺死,用细丝扣虫项系花草间,整其足,或抱梗,或踏叶,宛然如生,不亦善乎?”余喜,如其法行之,见者无不称绝。
我的居室休闲,案头瓶花许多,芸说:“这样插花,能表现花在风晴雨露中各种姿态风韵,可谓精妙入神。然而画卷中也有草木与昆虫共同相处的方法,你何不仿效一下?”我说:“小昆虫徘徊不定,怎么仿效?”芸说:“我倒有个方法,恐怕始作俑而引起罪过呢!”我说:“你试说说。”芸说:“小昆虫死了不会变色,寻找螳螂、蝴蝶之类用针刺死,拿细丝线捆着它的脖子系在花草间,再整理它的脚足,或抱在花梗上,或踏在叶上,这样宛如活生生的小虫,不是更好么?”我很高兴,按她的方法去试验了,结果来看的人无不称绝赞美。如今在闺中寻找,恐怕未必有能够如此懂得我心思的人了。

《浮生六记·坎坷记愁》
芸乃执余手而更欲有言,仅断续叠言“来世”二宇,忽发喘口噤,两目瞪视,千呼万唤已不能言。痛泪两行,涔涔流溢.既而喘沥微,泪渐干,一灵缥缈,竟尔长逝!时嘉庆癸亥三月三十日也。当是时,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寸心欲碎。绵绵此恨,曷其有极!
芸拉着我的手还想说话,可是仅断断续续重复着“来世”二字。突然,她发出喘息声,紧闭着嘴,瞪起两眼紧紧看着我。我千呼万唤,她也不能出声,而腮边痛苦的泪水,却在慢慢地流淌着。接着,喘息声渐渐微弱,泪水渐渐流干。她的魂灵已经缥缈离去,至此竟然永远长逝诀别了!此刻,正是嘉庆癸亥(1803年)三月三十日。我孑然独身,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寸心欲碎。啊,绵绵此恨,何时才是个尽头啊!

《浮生六记·浪游记快》
武昌黄鹤楼在黄鹄矶上,后拖黄鹄山,俗呼为蛇山。楼有三层,画栋飞檐,倚城屹峙,面临汉江,与汉阳晴川阁相对。余与琢堂冒雪登焉,俯视长空,琼花飞舞,遥指银山玉树,恍如身在瑶台。江中往来小艇,纵横掀播,如浪卷残叶,名利之心至此一冷。壁间题咏甚多,不能记忆,但记楹对有云:“何时黄鹤重来,且共倒金樽,浇洲渚千年芳草;但见白云飞去,更谁吹玉笛,落江城五月梅花。”
武昌黄鹤楼坐落在黄鹄矶上,后面连着黄鹄山,通常称为蛇山。黄鹤楼有三层,彩绘的栋梁,若飞举的上翘屋檐,背靠武昌城高耸地矗立着,面对着汉江,和汉阳的晴川阁相对。我和琢堂顶着雪登上黄鹤楼,俯瞰辽阔的天空,琼花漫天飞舞,远指银山玉树,就如同身处瑶池仙境一样。江中来来往往的小船,穿梭无阻随波荡漾,像波浪卷起落叶,功名利禄的想法在这里被冷落。墙壁上题咏很多,不能记得住,只记得楹柱上的对联写到:“何时黄鹤重来,且共倒金樽,浇洲渚千年芳草;但见白云飞去,更谁吹玉笛,落江城五月梅花。”

沈复的小世界是明清社会的一个缩影。它既没有冒襄在《影梅庵忆语》中渲染得那样战火纷飞、生死缠绵,只是絮絮的诉说着匹夫匹妇在平凡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读者甚至会为主人公窝囊和窘迫掩卷长叹;它没有像《红楼梦》那样为世人展开一幅千姿百态、群芳争艳的画卷,由始至终它的女主人公只有一个。作者守着这个妇人,她不是国色天香,绝顶聪明,她会死,会病,有着世间女子的种种缺陷,她不完美,并不能像《聊斋志异》那些通天的花妖狐仙一样刹那间将生活点铁成金,但她却是茫茫尘世中他唯一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