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中期 识文描金风景图提匣
提匣是明清时期常见的一类漆器,它常常设计得很别致,细分且不止一种,不过均是源自宋代的所谓“游山器”,或曰“春盛食(léi)”, 即郊游时用来总装诸般雅具的橱柜式提匣。茶酒具,餐具,文具,娱乐之具,等等,分层放置,然后迭起来合成一器,配上兼有承托与提携功能的捉手,便可以成为一副挑担中的一端。如元武汉臣《玉壶春》杂剧第一折写清明时节李素兰与丫鬟到郊外散心,素心道:“梅香,你看那万紫千红,游人甚广,俺来到这花深去处,将那春盛担儿放在一壁,俺慢慢的赏玩咱。”
明代称一层为一撞,即所谓“匣有长方、四方,二撞、三撞四式”(高濂《遵生八笺》卷一四《燕闲清赏笺·上》),它因此又称作撞匣。
明代的二撞、三撞式提匣,故宫均有传世之物,如剔红羲之换鹅图三撞提匣,如剔红山水人物二撞提匣。后者通高24.2厘米,宽16.6厘米,阔与高约略相当。此外又有一副与提梁相连的朱地剔黑盒座,上面雕着灵芝。提匣则全部为剔红,每层小屉的立墙分别装饰各成画幅的花鸟山石,迭起来,却又是上下呼应错落有致的一幅完整画图。盖面是湖山掩映中的庭院屋宇,主人闲闲,访者翩翩,水面一童子操舟,水畔一童子荷担,担子的一端是酒,另一端则一具提匣,装饰图案与器具用途正是暗中契合。

明 剔红山水人物二撞提匣及盖面局部
渊源
提匣虽以明清时代的使用最为普遍,制作也最称精好,但它的渊源却可以追溯到更远。前文说到的“游山器”,即是其源之一。
名见北宋文彦博诗,诗题作“某伏蒙昭文相公(富)以某方忝e(Chán)洛之寄,因有嵩少之行,惠赐游山器一副,质轻而制雅,外华而中坚,匪惟便于赍持,实为林下之珍玩也,辄成拙诗”。诗云:“上公遗我游嵩具,F(yí)盥杯盂色色全。拂拭便须延隐逸,洁清那敢污腥膻。行赍每度云岩侧,器使当居蜡屐前。林叟溪翁皆窃玩,山厨因此识嘉笾。”诗末又自注云:“器悉以竹编而髹其中,轻坚精巧绝伦。”蜡屐”句,用晋阮孚故事,即阮孚喜欢收藏木屐,事见《世说新语.雅量》。此诗借咏物以报谢,意思本来平常,惟以写实而又不很吝惜笔墨,因使我们可以略识究竟。

清 乾隆 御用雕漆龙纹茶具提匣
竹漆风雅·北宋、南宋、金
陆羽《茶经》卷中“四之器”所列诸物中有“都篮”,曰都篮“以悉设诸器而名之。文彦博诗所咏“游山器”,实即都篮之类。它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宋徽宗《文会图》中可以见到,器虽半开半掩,却也可以隐约窥得其中所容“F盥杯盂色色全”。画面中与它合为一组的尚有用作烹茶和点茶的燎炉与汤瓶,而两事在宋代又常常是合为一担。马远《西园雅集图》所绘正好可以和它同看。不过此两事合成的一担,只是所谓“行具”中的一肩,若求详备,尚远不止此。

马远《西园雅集图》局部(亭子台阶旁即为行具),美国纳尔逊艺术博物馆藏
两宋是培养“士”气的时代,之前形象与概念尚有些模糊的“文人”、“士大夫”,由此开始变得清晰起来。政治生活之外,属于士人的一个相对独立的生活空间也因此愈益变得丰富和具体。抚琴,调香,赏花,观画,弈棋,烹茶,听风,饮酒,观瀑,采菊,诗歌和绘画携手传播着宋人躬身实践和付诸想象的种种生活情趣。如果说先秦是用礼乐来维护“都人士”和“君子女”的生活秩序,那么两宋便可以说是以玄思和风雅的结合来营选士子文人的日常生活。而宋人设计的“行具”,其中所容,即是合唐人的风流遗韵与宋人创意为一而用来酝酿和铺张风雅的一个缩微世界。此后它更成为一种古典趣味,为追求古意的雅人所效法。

南宋 醉卧扁舟图戗金长方形黑漆盒
细巧时尚·明、清
明代之“雅”,更趋于精细,且似乎有了专司其事的文人来为众人指点路径。高濂《遵生八笺》中的《起居安乐笺》和《燕闲清赏笺》,便是传布最广的“风雅指南”。当然用来“载道”的不仅有“文”,还有“物”。两宋漆盒、漆箱、漆匣,此际有了不少新的名目,如提盒,如都丞盒,拜匣或拜帖匣,文具或都丞文具。

清 乾隆 剔红云蝠纹三层提盒

清 剔红博古图长方提匣
开篇举出的明剔红山水人物二撞、三撞式提匣,可以算作提盒中简略的一式,不过两层里边原可再各置诸般小器,分别存置物品。而提盒中的另一式,是总成一器如橱柜。《遵生八笺》卷八云:提盒,“余所制也。式如小厨,为外体也。下留空,以板闸住,作一小仓,内装酒杯六,酒壶一,箸子六,劝杯二。上空作六格如方合底。以四格每格装碟六枚,置果肴供酒觞,又二格,每格装四大碟置鲑菜供馔箸。外总一门,装卸即可关锁,远宜提,甚轻便,足以供六宾之需”。其下又配有提盒图式,且在图式中指画分明,它的渊源于唐之都篮,宋之行具。

晚清 红木五屉提匣
可以说,明清时代制作精巧的各式箱、匣、盒,论其统称,则有提盒,拜匣,文具,此外便不妨随宜命名,即以置物而名之。总之,从行具到提匣,虽几度换了乾坤,但追摹前人的一担风雅却在不断的润泽中总保持着新鲜。
本文内容参考扬之水《终朝采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