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色彩源于大自然,华夏先民从观察天地运行间,日出日落和时序更迭的自然景色中,得出赤、青、黄、白、黑为滋生宇宙大地色彩的五种基本色调的观念,从而建构出“五色观”色彩理论。
中国自公元前约十一世纪时的周朝开始,赋予色彩特殊的含义,把色彩分为“正色”和“间色”两类;其中“正色”即前述的五色,而“间色”则由不同的“正色”以不同的比例调和而成,归属为次要的颜色,故又称为“闲色”。战国时期《孙子兵法·势篇》曾指出:“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意即色彩可千变万化、多不胜数,但始终离不开“五色”。
颜色,是有温度,也是有性格的。当为事物随类赋彩的时候,人们在头脑中可以形成一个清晰的感受。虽然不是很理性,但是很真切。眼前无形无色的时候,单凭纸上几个字,也可以想见月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的山川胜色。
世界之大,何处无色,何时无色,岂有一个民族会不懂颜色?但能待颜色如情人,相知相契之余且不嫌麻烦的,想出那么多出人意表的字眼来形容描绘它,舍中文外,恐怕不容易再找到第二种语言了吧?
中国人对颜色的描述含蓄、丰富、细微,所以,在五色的基础上延展出异彩纷呈的“中间色”,单看这些闲淡的“间色”名称,就有一种迷人情致,如诗如画, 千古玩味。

月白:“月白”并非月光一样的亮白,而是指白色在月下所呈现出的泛青的颜色,在现代人看来,如同浅浅的蓝色。古人培育的一种菊花就叫“月下白”,《博物汇编•草木典》说:“月下白,一名玉兔华,花青白色,如月下观之。”宋人史铸《月下白》诗云:“素质鲜明绝点尘,冰轮高照转精神。丛丛皓彩如罗绮,个样诚堪示染人。”形容的都是花朵颜色仿佛白花开在月光下的感觉。
鱼肚白:以近似鱼腹部之色故名,也是一种白里透青的颜色。陈浏《陶雅》中说:“V窑有紫、青两种,青者俗谓之‘月白’,实渊源于柴周之雨过天青。康雍两窑,青色益淡,再淡则为‘鱼肚白’矣。其较深者,厥称‘东青’。”许之衡《饮流斋说瓷》亦云:“月白、鱼肚白,乃青之最淡者。”甜白:不知怎么回事会找出甜白这么好的名字,几件号称甜白的器物多半都脆薄而婉腻,甜白的颜色微灰泛紫加上几分透明,像雾峰一带的好芋头,熟煮了,在热气中乍剥了皮,含粉含光,令人甜从心起,甜白两字也不知是不是这样来的。

娇黄:娇黄其实很像杏黄,比黄瓤西瓜的黄深沉,比袈裟的黄轻俏,是中午时分对正阳光的透明黄玉,是琉璃盏中新榨的纯净橙汁,黄色能黄到这样好真叫人又惊又爱又心安。娇黄是定静的沉思的,有着《大学》一书里所说的“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的境界。有趣的是“娇”字本来不能算是称职的形容颜色的字眼——太主观,太情绪化,但及至看了“娇黄高足大碗”,倒也立刻忍不住点头称是,承认这种黄就该叫娇黄。

茶叶末:茶叶末其实就是秋香色,也略等于英文里的鳄梨色(Avocado),但情味并不相似。鳄梨色是软绿中透着柔黄,如池柳初舒。茶叶末则显然忍受过搓揉和火炙,是生命在大挫伤中历炼之馀的幽沉芬芳。但两者又分明属于一脉家谱,互有血缘。此色如果单独存在,会显得悒闷,但由于是釉色,所以立刻又明丽生鲜起来。

孔雀蓝:“孔雀蓝釉”又称“法蓝”,瓷器釉色名。是以铜元素为着色剂,烧制后呈现亮蓝色调的低温彩釉。一般蓝釉是高温烧成,釉面不易脱落。孔雀蓝釉则是低温釉。

雨过天青、霁青:霁青是凝冻的深蓝,雨过天青比较有云淡天青的浅致。有趣的是从字义上看都指雨后的晴空。大约好事好物也不能好过头,朗朗青天看久了也会糊涂,以为不稀罕。必须乌云四合,铅灰一片乃至雨注如倾盆之后的青天才可喜。柴世宗御批指定“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口气何止像君王,更像天之骄子,如此肆无忌惮简直根本不知道世上有不可为之事,连造化之诡、天地之秘也全不瞧在眼里。不料正因为他孩子似的、贪心的、漫天开价的要求,世间竟真的有了雨过天青的颜色。

祭红(右)与鸡血红(左上)、朱砂红(左下)
祭红:祭红是一种沉稳的红釉色,红釉本不可多得,不知祭红一名何由而来,似乎有时也写作“积红”,给人直党的感受不免有一种宗教性的虔诚和绝对。本来羊群中最健康的、玉中最完美的可作礼天敬天之用,祭红也该是凝聚最纯粹最接近奉献情操的一种红,相较之下,“宝石红”一名反显得平庸,虽然宝石红也光莹秀澈,极为难得。

斗彩:斗彩的斗字也是个奇怪的副词,颜色与颜色也有可斗的吗?文字学上斗字也通于逗,逗字与斗字在釉色里面都有“打情骂俏”的成分,令人想起李贺的“石破天惊逗秋雨”,那一番逗简直是挑逗啊!把寸水从天外逗引出来,把颜色从幽冥中逗弄出来,斗彩的小器皿向例是热闹的,少不了快意的青蓝和珊瑚红,非常富民俗趣味。近人语言里每以逗这个动词当形容词用,如云“此人真逗!”形容词的逗有“绝妙好玩”的意思,如此说来,我也不妨说一句“斗彩真逗!”

鹧鸪斑: 这称谓原不足以算“纯颜色”,但仔细推来,这种乳白赤褐交错的图案效果如果不用此三字,真不知如何形容,鹧鸪斑三字本来很可能是鹧鸪鸟羽毛的错综效果,我自己却一厢情愿的认为那是鹧鸪鸟蛋壳的颜色。所有的鸟蛋都是极其漂亮的颜色,或红褐,或浅丘,或斑斑朱朱。鸟蛋不管隐于草茨或隐于枝柯,像未熟之前的果实,它有颜色的目的竟是求其“失色”,求其“不被看见”。这种斑丽的隐身衣真是动人。